小七小黑屋

章 2

 

迪安·科索长吸了口烟，他暂停在了一处盖满了雪花的停车牌旁。他不清楚距离他们到达镇上还有多少英里，更不清楚急诊室具体在哪儿。

“早该给车子安个GPS的。”乔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。他瞪了眼后座上的金发男人。

“干吗？”乔治抬眼看他。

迪安摇摇头，然后在看到州际公路的标志时默默打了下方向盘。

“你知道你要去哪儿吗？”乔治问，抱起莫特瘫软的身体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。

“这不重要。”迪安嘟囔，又打了下方向盘，“等我终于找到路，他早就死了。”

他将车停在路边，打开应急车灯。

“你怎么停车了？”乔治轻呼。迪安已经径直到了后座。

“你来开。”他哼了一声，脱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衬衣，然后是腰带。

乔治盯着他：“这他妈——？”

“开车！”迪安吼。

乔治把莫特放到座位上，爬进驾驶座，迪安则继续脱着衣服。短短几分钟，他们又重新上路了。

迪安已经脱掉了内裤和袜子，将裹着莫特的外套和毛毯解开，不无尴尬地趴在赤裸的不省人事的男人身上。等趴好后，他将毯子又扯了回来，盖在两人身上。

乔治自后视镜里古怪地瞥了他们一眼：“伙计，我知道你已经成了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怪玩意儿，但——”

“人体温度有助于取暖，混蛋。还是说你想和雷尼先生玩兔子抱抱——”

“别别！”乔治笑，“你看起来挺享受的，科索。”

迪安无声嘟囔了句什么，同时将脑袋搁在莫特头上，小心护着对方脸侧仍在流血的深深的伤口。

科索来回搓着双手，再揉搓过莫特的胸口与胳膊，试图焐热那冰冷的皮肤。

这种感觉很奇怪，令科索尴尬而又无法停手。治疗之下莫特的情况开始好转，呼吸趋于平稳，也不再发抖。他试图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身体盖在莫特身上，而当两人的下身撞在一起时，他便倏地涨红了脸。

乔治瞥了眼后视镜，看到后方有辆上一刻还没出现的车。乔治的视线在前方的道路与身后的车上来回扫视。

“迪安。”乔治终于开口，“我们被跟踪了。”

“你确定？”迪安抬头问他。

乔治试探地踩下油门，加快了车速。后面那辆黑色的SUV也随之加速。

“非常确定。”他点头。

随后他看到——就在他们即将通过的时候——州际公路变了信号。

“撑住！”他闷哼，猛打方向盘骤然急转。迪安惊叫着，与莫特一同重重滑向椅座右侧。他伸出双臂挡了一下，以免他们两人撞到车门上。

莫特痛苦地呜咽一声，他受伤的腿方才被牵扯到了。

干净的沥青路面取代了积雪，乔治猛踩油门，速度从每小时30英里飙升到了95英里。

他焦急地看着后视镜，那辆黑色的SUV仍在后面紧追不舍。

乔治只感激这个时候路上没有多少车辆。他谨慎地绕过其他车子，但那辆SUV依旧紧随其后。

有车前灯的灯光自银色吉普的车后窗透过来。迪安刚好抬起头。车后的挡风窗被击中，玻璃被炸飞得到处都是。

迪安惊呼着，用身体护住了莫特，同时乔治猛地掉了头。

“操！”乔治大吼。他踩下油门，其他车子争先恐后让开了道。乔治从腰带底下摸索出自己的枪，拉下车窗。

“离我他妈远点儿，混蛋！”他冷哼，开火射击。

连开四枪后，乔治终于击中了那辆SUV的前轮。后者猛地偏了路线，滑入另一条车道，然后一头撞在路边的护栏上。

“早该这么做了。”乔治点点头，回头看向迪安和莫特，“还好吗？”

“赶紧开车吧。“科索嘟囔，扫掉头上和肩膀上的碎玻璃。

 

 

***

最先恢复的还是听觉，虽然声音并不大。微弱的一哔，听起来像是电流声，拖沓的脚步走过远处。窃窃私语与嘀咕声。

随后是触觉，虽然还有些模糊。他仍躺着，但这次不是汽车后座，虽然也舒服不到哪儿去。

莫特费了些劲，冒险睁开眼睛。没了眼镜，所见的一切都有些模糊，但他能辨认出身旁的大半事物。他猜测自己正身处医院，毕竟那个黑发男人是这么告诉他的，虽然其他细节都记不清了。房间很小，像大多数病房一样单调。一处用柔和的颜色来迎接腐烂与死亡的地方。这儿还充斥着消毒剂，呕吐物和乙醚的气味，令莫特恶心。

有人坐在他的床脚处，脑袋仰靠在椅背上，嘴微微张开。眼镜在睡觉时从他的鼻梁上滑下来了一点。莫特认出了他是那个名叫科索的男人。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在病床上昏了多久，让这个等他醒来的人自己都睡着了。还有，他坠入冰湖时是午夜。莫特努力坐起来，探过身看向窗外。现在似乎已经是上午了。

他在床上的动静肯定吵到科索了，因为男人咳嗽着坐直了身，眨了眨眼睛，用食指把眼镜推回去。他异常仔细地打量着莫特，令后者挑起一边眉毛。“感觉好点了吗？”过了会儿科索问，疲惫地揉了揉脸，试图搓掉最后一丝困意。

“呃……是吧，我猜。”雷尼回答。实际上他并没有感觉更好，只是也没有更糟而已。他低头看着那条受伤的腿，发现它被垫在一堆枕头上，厚厚的绷带缠满了他的小腿，从膝盖一直缠到脚踝。

“子弹直接打穿了。”科索点点头，“算你运气好，它没嵌在骨头里，否则结果会更惨。”

莫特看着他。“对，反正肯定没有去迪士尼旅游那么舒服。”他回道。

科索笑了，伸出手。“迪安·科索。”他点点头，与莫特握了握，“顺便，我当然早就知道你，雷尼先生。”

“啊，那个……”莫特刚开口，但此时乔治也来了，手上还端着两杯咖啡。

“嘿，瞧瞧谁还活着！”他笑着看了看莫特。他有一头金色长发，蓬乱打结的发尾垂在肩膀上，像是嬉皮士一样，与此相配的还有那条破烂的蓝色牛仔裤，以及那件磨损的棕色皮夹克。莫特记得自己再次晕过去时身上裹着的就是那件衣服。

乔治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科索，顺势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。莫特只听到了一点儿私人对话。

“我得走了……。警察会怀疑的，你懂……完事了给我打电话。”

科索点头，拍拍乔治的肩膀。金发的男人再次冲莫特笑了笑，挥挥手。“早日康复。”他说，然后他又出去了。

迪安喝了口咖啡，然后皱起了脸。“真棒的热泥巴。”他咳了一口，“不过咖啡因能让你清醒好几天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？”莫特终于看着他问道。

迪安微微一笑。“我是个书商，雷尼先生。我熟悉你的作品。”他回答。

“书商？你的意思是你是卖书的？”莫特问。他觉得有些累了，脑子似乎开始反应迟钝。

“对。”迪安回答，“一般是古籍，那种书比较有价值。比如说初版。”科索点点头。

“那……你怎么……”莫特发现自己几乎讲不出想讲的话。你怎么会去我的屋子那里的？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？我的名字？你从谁手上救了我？为什么？为什么？

迪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，站在莫特的床边。他似乎是在谨慎斟酌用词。莫特观赏着对方鬓角处漂亮的银丝。“我想和你谈谈你的故事，雷尼先生。《秘窗，秘园》。”他说。

床上的男人脸色变了，仿佛所有血色都从他脸上褪去了一样。他的脑袋落回枕上，深得几乎要埋在了医院扁平的枕头里面。“噢……那本又傻又老的烂书？”他声音发虚。

老实说，迪安预计到了这个反应。毕竟调查发现，这本书与莫特的前妻艾米和她的男朋友的遇害案，以及那个莫特声称其跟踪自己的神秘男人，有着密切的关联。

“你为什么想谈那本书？”他问。

迪安在开口前似乎又是谨慎思索了一番：“我想现在不是我们谈话的好时机。你的状况还不算好。我真该让你先睡会儿。”他刚要站起来，但莫特再次开口了。

“那些人是谁？”

迪安顿了顿，然后又坐下了。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他承认。

“那你为什么要帮我？”莫特问。

迪安略微笑了笑：“年行一善，我想。”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，递给雷尼先生，被后者小心收下。“如果你需要我，打这个电话。我会接的。”他说。

他起身走向门口，停了停，又回头看向莫特：“好好休息，雷尼先生。你看起来糟透了。”

 

***

 

医生和护士们来了又走。警察也是。莫特尽可能多地向他们提供细节，但他自己能想起来的似乎也少之又少。他们会调查的，并且莫特果然被告知不要离开小镇。

就好像他还能去哪儿一样。

他独自在床上躺了很久，盯着电话。通常在这种孤独难捱的处境下，他会给艾米打电话。但艾米不在了。不管她是死是活，她不在了。

他没有家人。他的父母好几年前就去世了，他是个独生子，也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亲属。莫特·雷尼现在有种清楚的感觉，他的确在这世上举目无亲。

他摩挲着手中的小白卡。自从迪安递给他后，他就没松过手。纸早已吸够了他掌心的汗水而开始折起发皱。他盯着那串号码。长长叹了口气，他伸手拿起话筒。

他拨了号。

铃响了两声。

“你好，这里是科索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。

“啊，嗨。”莫特语速飞快而尴尬。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让他这么尴尬？“我是，呃，莫特·雷尼。”

“我知道是你，莫特。”电话那边的迪安说。

“噢。”莫特愣住了，“你怎么——”

“你需要帮助吗？你还好吗？”迪安打断了他。

“不，不，我很好。我的意思是……我猜。我只是……”他暂停下来，紧张地揉了揉鼻梁。他为什么要给这个人打电话？这有什么意思吗？他甚至都不认识他。除了知道对方是个所谓的书商，对自己五年前写的一个傻故事感兴趣之外，别的就一无所知了。

就在他正寻找措辞的时候，他抬头看见了有人正从敞开的门外扭头看着他。似乎是个医生，但那人打量他的眼神令他不安。当莫特的视线对上那人时，那人转过了头，走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。作家感到胳膊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。

“你在忙吗？”他问。

“不是特别忙。”迪安回答。

“那你为什么不，呃，来我这儿。如果你想的话，我们可以讨论那个故事。”

迪安顿了顿：“好吧。”

“好的。”莫特点头。

“稍后见，雷尼先生。”

电话挂了。

莫特安静地放下电话，靠回床头。他盯着门口。现在他看不见那人了，但他还能感觉到对方。正看着他，听着他。

 ***